無心的傷害

最近和一位媽媽討論彼此喜歡的日劇，我推薦一部「美麗鄰居」，一位新搬來的神秘美麗鄰居，原以為可以成為談得來的好友，竟是為了破壞她的幸福而來，素昧平生的兩個人，甚至心性善良的女主角為何會引來致命殺機，歸根究柢，只因兩人的兒子因一場命運作弄的交會，更因一句無心的話，埋下嫉妒和怨恨的種苗。

那句話就是，當女主角以為警察找到溺水死亡的男童是自己的兒子，準備進入警察局認屍，卻在此刻傳來好消息，原來她的兒子並沒死，只是困在公園裡的大樹上，下不來，面對記者的攝影鏡頭和麥克風，忍不住激動地高興說出：「よかった (太好了)。」

其實，我頗能同理劇中那位失去兒子的母親因這句話深受傷害的心理，那句「よかった (太好了)。」彷彿譏諷著自己死去的孩子是不足惜的。雖然我們都明白，很多時候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然而我也曾經歷過喪子的心痛，能體會失去孩子的母親是多麼禁不起任何可能對自己孩子產生不適切聯想的話語。

即使如此，一起討論的那位媽媽說了一句很好的話:「我們常常會因為他人不經意的一句話把自己逼到最痛。」

的確，縱使別人的話帶刺，不論有心或無心，對方也只是在當下刺傷我們一次；反倒是我們自己放不下那句話，在日後的歲月裡，不斷地、反覆地、拿它用力地戳向自己的內心深處。

我的無心之過

出院總是最高興的時候，記得有一次，我幫心兒辦好出院手續，抱著他在電梯前等著離開醫院，忍不住興奮地對他一直說：「太好了，我們要回家了。」原本朝著我們走近的兩個人影，於此同時忽然轉身離去。我反射性地朝他們瞥了一眼，卻被震懾住了；一位應該是爸爸的大人推著吊點滴袋的桿子，陪著一個年約八、九歲的小女孩慢慢走，女孩的後腦勺頭髮幾乎都掉光了，我在心裡告訴自己，她極可能是一位正在接受化療的小朋友。

心兒在我懷裡依舊開心地笑著，我卻再也笑不出來，難道是我高興地一直嚷著「要回家」這句話被他們聽見了，爸爸不希望女兒難過，才突然改變方向往回走嗎？雖然我是無心的， 畢竟我們也是住院很久才盼到出院的日子，很難隱藏期待已久的喜悅，但一想到有許多人可能住地比我們更久，卻還盼不到出院的日子，我這樣率性無心的一句話， 也許已經刺傷到別人的感受。

內心的懊悔讓我試圖彌補，刻意又大聲說：「我們住院很久了，今天好不容易才能回家的。」不知那小女孩是否聽見了，她的頭有稍微側過來，仍然和她的父親繼續緩步離去。平常，我不希望別人注意心兒的障礙，所以不歡迎別人的目光，那一刻我卻非常希望他們父女倆都回過頭來看，我希望他們知道我也有一個極重度腦性麻痺的孩子，他既不會走也不能說話，他的狀況沒什麼可以令他們羨慕的。我們的處境其實都一樣，大家都同樣辛苦地為生存努力著，孩子都為疾病奮鬥著，我們可以彼此加油。

但直到電梯門開的那一刻，他們都沒再走回來。

以前和有特殊需求孩子的媽媽們聊天，我們都表示最怕別人的異樣眼光和言語傷害，人們看到孩子身體的障礙經常忍不住問東問西，我相信多數人是出自真誠關心，但有些人免不了好奇心多一些，甚至也有自以為了解神的人，直言會出生為帶有天生缺憾的孩子，一定是我們犯了過錯被神處罰，我總是不明白這些人並不是神，怎能如此確定知道神的想法，能代神發言呢？

我相信多數人都是無心的，甚至自認出於好意，只是他們忘了站在對方的角度，體會對方的感受。在生養腦性麻痺的孩子之前，我也不知該如何給予適當的應對，曾遇過有肢體障礙的人，當時也因一下子反應不及，曾無心地多停留幾秒的視線，我不是歧視，其實是在留意對方是否需要幫忙，但我當時的眼神，很可能也無心傷害到對方的感受。現在自己成了腦性麻痺孩子的母親，和其他有特殊情況孩子的母親們互動時，會發現大家的想法與感受也不會完全相同。

一般人看到我們養育身心障礙的孩子，經常很自然就對我們說：「媽媽照顧這樣的孩子好辛苦啊！」有些媽媽會欣然接受，認為這是對方體恤我們的話；但也有些媽媽反而覺得這樣的話是在提醒我們孩子的障礙多麼明顯，受到別人的同情，感到難過和受傷。

身心障礙兒的媽媽們彼此間也一樣可能不小心就傷害到對方，比如當得知檢查結果是好的，因表現地過於高興可能讓檢查結果不好的媽媽和孩子感覺受傷；障礙程度較輕的孩子母親，在障礙更嚴重的孩子母親面前抱怨自己的孩子不夠好；有些媽媽忘記有其他不一樣缺憾的孩子或母親在場，直言慶幸自己的孩子沒有那方面的缺陷‧‧‧，雖然無心的錯誤可以被原諒，但已經鑄下的傷害，不一定都能彌補。

我總是經常提醒自己不要變成一隻刺蝟，別人無心的一句話，更不要自己拿來當箭射向自己。儘可能敞開胸懷，也不會因此讓別人和我們相處時都得戰戰兢兢。向來快人快語的我更要自省，話到嘴邊，儘量多想想適不適宜再發言，個人有值得高興的事，不需高調聲張。也許多一分心替別人著想，就能減少一分無心的傷害，當然這是不可能做到完美的一件事。
 

早晨澆花時，新綻放的玫瑰是如此美麗，伸手想拉近聞聞花香，卻不小心被玫瑰的刺戳到手，痛地我眼淚都快掉下來，任何人都知道玫瑰有刺，更遑論我種了玫瑰這麼多年，卻總是如此粗心大意。

有句話說，玫瑰的刺只會刺傷想傷害他們的人，摘折或碰觸玫瑰花的人其實是因為喜愛，卻忘了這樣的行為很可能對玫瑰造成無心的傷害；原來我的玫瑰也想提醒我。

Comments

[angel]

要做個平凡人，不要做好人。好人註定要遇到壞人，平凡人是為了體驗喜怒哀樂。



我們總以為快樂和難過是平行線，其實忘了，在快樂的同時是拿多少的難過和不安換來的。妳快樂的說要出院了，這句話並沒有傷到對方，你只是陳述事實。對方也知道這點不會為此難過，如果妳說的是我們要出院了，不像別人還在住院。那麼這個快樂就會缺了一個口。劇中的女主角如果把太好了這句換成我以為..或是什麼也不說，對他人的傷害或許會減到最低。學習正確的表達很重要，但也不必為了害怕傷害他人減少自己的快樂與難過，有時想的太多反正錯過許多，我也是在說我自己^_^

[Faye]

謝謝推薦這部日劇，

最近開始觀看，已看到第五集。

自從看了這篇文，有很多感觸，

也會不小心地想起一些過去事。

感覺Francine是體貼善良的人，

會替他人著想。

[澤媽]

說得真好~

[Cherry]

我的感受是有心用話傷人的人很少覺得自己不對

反倒是無心傷害到別人的人，為此經常自責

對於前者，我會努力不讓對方想傷我的願望得逞

對於後者，我會嚐試放下原諒，不要為難彼此

[Francine21]

從網路言談，我感覺Joyce是個行事低調的人

更記得你是好幾個姊妹的大姊，我相信你是很能體諒他人的人

所以千萬不要給自己過苛的標準



有值得高興的事當然還是要表現出來

就像難過想哭想找人說話，人都一樣要宣洩自己的情緒

我自己學會的是，如果當時場合和周圍的對象不適合如此

就先忍一忍，等私下能放心表達的場合再來歡呼也不遲